这是一个背靠青山、右依土岭的村子。村子东侧是一条南北晓畅的水渠。遇到雨天，全村的雨水便会通通汇入水渠，往南注入峒峪河。雨歇天晴，渠里的水也不会干枯。再往东，又是一条自北而南的水渠。顺着快要溢堰的渠水而下，一座巨大宏伟的房屋把一渠活水一口吞下。那修建，足有一般民宅两三层的高度，健壮，巩固，气势不凡。屋子为三大间，中心一整间高出地上两米有余，上面东、西有两个巨大厚重的石磨，在水轮的带动下日夜滚动。

  水磨坊西间靠着山墙，父亲盘了一个土炕，也是新式的盘法，叫炉炕。其时村子里只要父亲一人会盘。这种炕能够烧硬柴，没有烟，柴在炉齿上面呼呼焚烧，炉齿底下就是红通通的木炭，在烤火的一同，把马铃薯、红苕埋进火堆里边烤熟。我还常常把母亲蒸的馒头、包子拿到那里，烤得外焦里软，咬一口，嘴里嘎巴脆响，麦香味便在舌尖回旋，久久舍不得下咽。

  每年到了秋末，我便会跟着父亲晚上住到水磨坊的土炕上，由于那里一直到第二年夏初，父亲都会在每天晚上把炕烧得炽热。当然，由于父亲炒得一手好菜，又长于用铁甑蒸米饭，所以村里人的红白喜事，都是请父亲做大厨。还有，谁家娶媳妇前，盘一个新式的炉炕已经是家家有必要要做的一件工作，父亲也是闲不下来。其时，父亲便会让我替他照看磨子，在上一家面快磨完时去告诉下一家。

  那个时代，不像现在，全部用金钱衡量。父亲所做的全部彻底责任，收成的是乡民们的尊敬和自己的满足。“把钱看得厚重了，情面就变得轻浮了。”父亲常常这样说。

  在水磨坊里流水冲击水轮的轰鸣声中，韶光滴滴答答偷走了我多少个芳华年华，也给我留下了那么多夸姣的回忆，老了大脑不至于懒散、无所事事而萎缩。父亲的身影，轰鸣的水声，石磨缝隙间慢慢流淌出散发着麦香谷香的细面，冬季里水轮下面丈把长的冰棱，红红的炉火，亮堂的马灯等替换着唤醒大脑的沉沉欲睡：水渠溃堤了的深夜，父亲扛着铁锨，我拎着马灯和父亲一同去阻塞缝隙时发现了眼冒绿光的饿狼；正在磨面的婆媳恶吵盈天，父亲把她们劝说得怨气全消，和好如初；亮堂的马灯，灯下静心看书的我。

  我在那段日子，尽管日子瘠薄，但精力丰厚。我读了《红楼梦》《静静的顿河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红与黑》《薛仁贵征东》《岳飞传》《隋唐演义》《创业史》《吕梁英豪》《新儿女英豪传》《芳华之歌》《红岩》《选集》。初中一年级，在那个充溢温暖的土炕上的夜晚，我趴着借着不掏钱的马灯，不知天高地厚地写了五万多字的小说《豹虎洞》，还不知轻重地把它寄给了一家杂志修改部。连同手稿一同被退回的还有修改“你仍是先写写豆腐块吧！”十个字再加一个大大的感叹号。

  夜晚，父亲查渠时摸到了一条很大的野生鲤鱼，父亲把它杀了，在鱼体表里抹上盐，在鱼肚子里塞满了新鲜的藿香叶子和碧绿欲滴的青翠，放到炉炕的炭火上烤，滋滋作响的鲤鱼被父亲的耐性烤得外焦里软，香气满屋。我给母亲送回去了一部分，剩余的就和父亲围坐在炉火旁共享。那但是我人生第一次吃鱼，也是我吃得最香的一次鱼。

  在那里，我也体会到了人生第一次短促、严重和手足的无处安放——由于有我的教师在台子上面磨面，或者是同班的女同学陪着她的爸爸妈妈在台子上面磨面。

  水磨坊承载了我太多的愿望，贮存了太多的回忆。留下了我敬重的父亲繁忙而轻车熟路的身影：卸、装如椽般的磨杠；吊、防沉重的水槽；检查、修补好像奥兰多举世影城里摩天轮般巨大的水磨巨轮上每一个部位；过秤、算账娴熟的口算；陪着磨面人去村出纳家交钱时稍显瘦弱的背影。如果说，没有水磨坊当年那么多的文学堆集，我的精力世界必定没那么多鲜活的文学人物的陪同，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孤寂！

  后来，村里用水磨坊的收益买了一台磨面机，是用柴油机做动力的。水磨坊的压力非常大程度上减轻了。办理那些现代化机器的是一个我叫他“尊生哥”的偶像般的回乡中学生。每逢尊生哥修补柴油机时，父亲就会在旁边帮助。时刻长了，尊生哥有事，修补因毛病停摆柴油机的事就由父亲署理。父亲回到家里，会给我讲马力、功率、活塞、三缸四冲程等现代化的常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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